生病后，我才明白生命的脆弱

像个在生命赛道上失足的跑者，我猝不及防栽进白血病的深渊。胳膊上的PICC成了我失去正常生活的烙印，渐隐的肌肉线条是活力的残影，连我曾深入骨髓的变强执念，也在化疗的雾霭里渐渐模糊。

最后一次和兄弟并肩站在健身房的镜子前，我们互相打趣、彼此吹嘘，汗水在地板上渍出深色的圆，我听见心底的火焰噼啪作响，看见远方的光如星辰般耀眼。18岁的我，刚在追梦的起点站稳脚跟，认为自己是块淬过火的精铁，是个把身体当做梦想催熟剂的狂徒。

我是怎么把自己搞毁了的？或许是那年为了守住肌肉维度，放学归家后仍加练无氧，把睡眠的海绵挤了又挤；或许是为了突破瓶颈，在力量房将杠铃加到让兄弟惊呼的重量，无视肌肉的哀嚎把杠铃推起；或许是为了抓住体重秤的小数点，把三餐压缩在六小时的桎梏，连过年多尝两个饺子，都要奔跑在大年初一的爆竹声中。我眼中的“健康”，是五公里奔进20分钟的肺活量，是能托举起更多哑铃的绝对力量，是对体检表上“心率过缓”的倔强无视。我以为把身体锻造得足够锋利，就能在生命的赛道上一路破冰，却忘了再坚硬的铁板，也会在持续的暴击下崩出裂痕。

身体的第一次警报拉响在最后一次踏入健身房的那天。往常行云流水的训练，在第二个动作就力不从心，手中的哑铃似有千斤重，将我的手臂钉滞在半空。兄弟过来托住我的手肘“不我今个咋觉得你怎么虚呢？”我也满脑袋问号，没熬夜、没饿着、没感冒。如今想来，那时牙龈反复肿胀、身上淤青久褪不去，都是身体递来的红牌，可我满脑子都是次日的训练计划，把所有异常都归为——菜就多练。

确诊白血病那天，我坐在隔离病房的病床上。头顶的过滤器日夜嗡鸣，透过透明帘子能窥见外面世界模糊的碎片。妈妈从医生办公室回来，神色是强压的悲伤，我能感受到她的悲伤，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狂跳。她本想瞒我，可故作轻松遮不住泛红的眼尾。我这几天查过了很多资料，却还是抱着侥幸问“妈，我到底啥病？”即使早有预料，答案砸下来时仍像团烈火，烫得我瞬间脱力——我练了许久的肌肉铠甲，在疾病面前练成蝉翼的防御都没有。

化疗是对我曾经努力的凌迟。曾经能轻松举起哑铃的手臂，如今举手机都会发抖；曾经在跑道上御风的双腿，如今从病床挪到卫生间都要踉跄；曾经被我千锤百炼的肌肉线条，如今被药物泡得浮肿，双臂成了布满针眼与淤青的战场。有次护士来换药，我盯着她手中的药瓶，突然想起以前每次感冒，我都认为我是铁做的而硬扛，不打针不吃药，可现在，我却因白血病被输液管日夜缠绕。我才明白，我之前所谓的“坚韧”，不过是没见过深渊的模样；所谓的“掌控身体”，不过是死神尚未将镰刀架上脖颈。

记得有次我擦身体时看着浮肿的手臂，似乎想在看一看那些早已消失的线条时，我自嘲地笑了——在疾病与死亡面前，所有“强大”都成了笑话。我用温热的毛巾抚过布满针孔的手背，窗外的阳光碎在地上，我第一次觉得，原来不跑不跳、安安静静地晒会儿太阳，竟是如此奢侈的幸福。我开始珍惜每次输液间隙能坐起的时光，会盯着输液瓶里的药液数滴速，会羡慕窗外的车水马龙，甚至会为自己习惯了采血的恐惧而“骄傲”。

我曾以为生命是场百米冲刺，要的是爆发式的绚烂；直到瘫巴在病床上，才明白它其实是场漫长的马拉松，重要的从不是速度，而是能否平稳地跑到终点。偶尔在梦里回到曾经的生活，醒来后我都会细细回味——那些我曾弃如敝履的稀松平常，如今都成了我拼命想抓住的浮木。

如果能好起来，我再也不会逼着自己挑战生理极限；如果能好起来，我会在小区公园消磨整个下午，看阳光在叶隙间跳跃，听风掠过树梢的轻语；如果能好起来，我想彻底慢下来，不用在意配速，不用计算心率，只是好好感受风掠过耳畔的温柔……可惜没有如果。白血病是烙在我生命里的印记，病痛日夜啃噬着我，化疗药物摧残着我的躯体，激素让我变得面目全非，几年的血汗付出在数月间燃烧殆尽。

以我为戒，别把身体当武器，别把健康当筹码。生命比我们想象的脆弱，也比我们想象的珍贵。在还能奔跑跳跃的时候，先学会善待自己，才是对生命最大的热爱。

如今的我，每天最期待的是血常规数值的升高，就像从前期待杠铃片的重量上涨。只是这一次，我终于明白，举起重量从不是胜利，活着本身才是最值得庆祝的勋章。那些曾经被我踩在脚下的“平凡”，如今都成了我心中里最耀眼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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